第1章 本座死了
恨他,她是恨世道不公,恨母亲惨死,恨生不能自由,恨从来囹圄将卿困。 “让他们回去。” 一击不破,她的灵力已逼到了极处,却依然没有能够毁灭楚晚宁的结界,嘴角反而有鲜血断续淌落。 她的嗓音沙哑起来,举着剑的手在颤抖。 灵核就要碎了…… 木烟离倏忽抬眼看向楚晚宁,竟轻轻说了声:“求你……” 楚晚宁在她转为浅金色的瞳眸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。 那是谁的影子? 面目是混乱的,空洞的,扭曲的,茫然的。 残忍的。仁厚的。 “让他们回家吧……楚仙君……” 金光中的倒影蓦地消失了。 因为脑中太过混乱,楚晚宁过了一会儿才发现原来是因为木烟离用尽了所有的力量,灵核也已经碎了,她重新恢复了原来的样貌,只有一双漆黑的眼眸。望着他。 甲胄尽除,绝路无生。 她再也不能是那个冰冷高傲的神之后嗣了,此时那双眼睛就像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女性。 为自己的弟弟,为与自己种族相悖的魔族之裔,哀求着。 “让他们走吧……” 她说着,手上的剑光蓦地消失了,因为承受不了先前这样激烈的斗战,在灵流熄灭的须臾就碎成了粉末。 “求你了。” 木烟离自高空坠了下去,白金色的衣袍在身后招展如莲。 她的腰际仍绣着天音阁的法秤图腾,那代表着正义与光明的纹章在暗夜里熠熠生辉。 天音浩荡,不可有私。 天音之子,不可有情。 天音渺渺,不可渎神。 天音有怜,以敬众生。 这一段唱吟词,她从小念到大,闭着眼睛睁着眼睛都像枷锁一般困禁着她。 她自降生起,学会的第一句话既不是爹爹,也不是阿娘,而就是这唱词的开头四字,天音浩荡。 每日诵千遍万遍,跪在神明圣像前反复祝祷。 不可有私……不可有情……不可渎神……以敬众生。 她第一个有印象的诞辰日,那位毫无温情的父亲送给了她一盒捏的精致的泥人,绘着彩漆,落着金沙,锦盒一打开,眉眼弯弯都朝她笑着。 “哇——真好看!” 父亲淡淡地俯望着她:“喜欢吗?” “喜欢!”木烟离欣喜地仰起头,内心仿佛有万朵烟花绽开,“谢谢阿爹!” 那个被她称作阿爹的男人只是抬手,摸了摸她的头,然后从女孩手中将锦盒拿过—— 然后,当着她的面,砸碎在了地上。 “铿!”瓷泥落地是这样的声音。 泥人不会说话,还是眉眼弯弯,笑眯眯地看着她,只是笑痕皲裂了,面目破碎了,木烟离原地呆愣一会儿,才惊恐万分地哭了出来,想扑过去抢自己的泥娃娃。 一只绣着公秤图腾的白色鞋履踩落。 咯吱细响,毛骨悚然。 像是娃娃们的天灵盖就此碎裂…… 父亲挪开脚,女孩面前是一地支离破碎的灰屑。 明明之前,它们还排着整齐的队伍,在冲她憨态可掬地笑……为什么?为什么要这样?不是送给她的诞辰礼吗?她是哪里没有做对,哪里惹爹爹生气了,所以连累了这些泥塑的小生灵无辜死去。 “天音之子,不可有情。”男人在大哭的女孩面前,极尽冷漠,“喜欢就会失态。喜欢就会失公。你是天神后嗣,主宰人世正义……为父给你真正的礼物,是教会你,永远不该对任何一样东西,说出‘喜欢’二字。” 不可有私……不可有情…… 不可有私不可有情不可有私不可有情——邪咒般在她脑内撕裂!香炉出烟宝相庄严颂宏声起——天音——浩荡—— 多少长夜里她抱着脑袋近乎癫狂,她在锦被罗帐里无声地嘶叫。 找不到出路。 找不到答案…… 爹是什么?娘亲又是什么? 她曾经想去拥抱生母林夫人,可是林夫人是个疯子,拿剪子扎她,扎的她双手满是窟窿,甚至把剪子戳向她的咽喉…… 不可有私。 不可有私! 痛不欲生的暗夜里,她一个人跪在神像前,口中诵念不可渎神,心中却咒怨恨不能将这神像击碎做残渣粉末! 就这样从女孩变成少女,从少女变成女郎。 身后跟着跪了上千人,念着她早已烂熟于心刻入骨髓的唱吟词:“天音浩荡,不可有私……” 有时候如疯如魔,肩背发颤,几乎要长身而起,挥剑将天音阁所有人斩做肉泥再一死了之。 可是这个时候,耳边却又好像忽然响起了一个温和柔美的声音,很甜,很年轻。那声音在轻轻地对她唱:“芦苇高,芦苇长,隔山隔水遥相望。芦苇这边是故乡,芦苇那边是汪洋。” 她睁开眼睛,天光自神像之后洒落,斑驳照在地上。 那时候已经是天音阁主的她,怔忡望着这一地斑驳碎影,仿佛在这歌谣声里,看到了忘川芦蒿,花絮飘扬。 一个女人立在芦苇中央,朝她弯着眉眼微微笑着伸出手。 “芦苇这边是故乡……芦苇那边是汪洋……” “阿妈……”她喃喃着。 她称呼林夫人是娘亲,毕恭毕敬。只有对一个人,她才称阿妈。 那是她的继母,也是从小带大她的嬷娘。或许旁人会不明白,她为什么不恨这个女人鸠占鹊巢。可